《一百年,许多人,许多事》:这是因杨¤€被照亮的历?
历史是由€个个鲜活的个人生命层累€成的,这些历史的微声,才是宏大叙事之外活生生的肌理与情感€因而每€个人的记忆和记录都是对历史的贡献,它们最终汇聚成人类的整体€杨″生的百年回忆录€一百年,许多人,许多事》看似云淡风轻,却记录了百年大历史中许多值得纪念的时刻和人物。世纪€人是历史的瑰宝,他们的生命史就足以折射出历史的复杂与幽微,而与€位百岁€人的灵魂深入交流,则会更新我们对历史和人的感受?/p>
《一百年,许多人,许多事》,作€:杨苡/口述 余斌/撰写,版本:译林出版?2023??/p>
心无挂碍地讲?/p>
人只有到了暮年,回望自己€生的道路才觉得分外清晰,想说€么,能说€么,才变得心无挂碍€杨″生这本书是聊天聊出来的,记录者南京大学文学院的余斌是她多年小友,余斌意识到其家族史和生命史的珍贵,力劝其讲出来€留下来?022年世界杯上,博尔赫斯的一句话重新火了:€任何命运,不论如何复杂漫长,实际上只反映于€个瞬间:人们大彻大悟自己究竟是谁的瞬间€€这句话用来观照杨苡的一生以及她的百年口述史也很恰当。在这部口述史中,杨苡最终呈现给我们的,不是赫赫有名的天津杨家的女儿,不是杨宪益的妹妹,巴金、穆旦的知己好友,不是对姐姐€听计从的小跟班,也不是作为人母人妻的存在—€她就是她自己€?/p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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杨苡,原名杨静如,一九一九年出生于天津,先后就读于天津中西女°€西南联大外文系、国立中央大学外文系。译有€呼啸山庄€€€天真与经验之歌》€兄妹译诗€(与杨宪益合集)等书€所译€呼啸山庄€系€流行的中译本之一?/p>
杨苡出身于世家大族,其家族从晚清的€督、翰林€进士,到民国的银行家€留学生,再到新中国成立后的翻译家€教授€院士,属于世代簪缨书香之家。那些大历史,她都经历过,€她的讲述却是从家族中的“小人物”开始的。她从自己隐忍又要强的母亲开始,讲到家里的丫环€厨子€仆人€兄弟姐妹€亲戚,这是小杨苡的童年世界。但在回忆里,她顶顶不喜欢这个封建大家庭,她€€渴望的就是离家到外面广大的世界去。因此,她年轻时€喜欢的作家是巴金,先是他的粉丝,后来成为朋友,与巴金保持了终身的友谊与€信,也与巴金的二哥大李先生之间产生了一段美好情愫€?/p>
杨苡的口述拆解了簪缨世家背后的琐碎与龃龉,她说最烦别人用“贵族€二字€这些家长里短的记录朴素克制,但只要想一想二十世纪中国的天翻地覆,就会对历史的宿命及轮回默然心惊。世家大族的繁盛与散落,€€是国运与家运的多重交织€杨′为局内人,对自己的来处不骄矜也不菲薄,以€种看遍世事的淡然,还原了自己的家族史与生命史的本来面目€?/p>
杨苡抱着“小花€,其兄杨宪益拍摄€?/p>
西南联大时期的日常细?/p>
杨苡的典型意义,还在于让我们看到了民国一代精英青年的成长。尽′再强调自己的普€,她的€生又实在不普通€从书中大量老照片可知杨先生优裕的出身€天津的中西女校是一€基督教会女子学校,在这里杨苡度过了十年时光€她与同学们€起唱赞美诗€排歌舞剧,体育课下″践恳亲会,看€时新的电影€最先锋的话剧€她给当时好莱坞明星瑙玛·希拉写信,还拿到了她的亲笔签名照片€在这所学校接受的精英教育不仅给杨苡带来持续终身的友谊,也€就了她乐观的€情。她说:“€文革€后和中西的同学们见面,发现中西同学里,没有€个轻生的,我想和当年我们接受的教育有关€€然而正如她€说,“就算像世外桃源,我们毕竟还是身处动荡的年代”,日军步步紧€,中国风雨飘摇,€在这样€个大时代里过€种贵族小姐式的生活,我觉得很‘醉生梦死€€€于是去昆明,成了一代青年的共同向往?/p>
回忆录中€令人瞩目的当属西南联大的部分,那不仅是一个人的高光时刻,也是€个民族€一个时代的高光时刻。关于西南联大的记忆与书写,亲历者的笔触€有意味€何兆武的€上学记》€汪曾祺笔下的昆明,都是脍炙人口的作品€如今,杨苡的这部口述史再一¤我们接触到那个时代活生生的细腻肌理和温度。杨先生的目光是平视的,那些大众视野中的传奇人物,陈梦家、朱自清、刘文典、闻€多€吴宓€余冠英、陈福田、叶公超等,于她是当时的平常。她的记忆最特别之处在于既不神话,也不煽情,甚至并不倾注于战争€民族€学问等宏大叙事,€注重那些鲜活的日常细节?/p>
在她笔下,朱自清和沈从文是她拼屋合租的邻居€沈从文那时候还是€青椒€吧,温和细致,超级用功,几乎每个晚上都在写作,深夜才举€灯走进卧室€在昆明跑警报,世人只知道刘文典嘲笑沈从文,殊不知著名的女侠施剑翘说€天津话€我的妈€”狂奔,被沈从文嘲笑女侠也€死。她在联大结交的终身挚友陈蕴珍(萧珊)€王树藏、穆旦,都有杨苡才记得的真€情的一面,他们€起经历的青春岁月才是她一生心心念念的。她碎碎念当年女生们住的宿舍、吃的饭菜€求学细节€恋爱烦恼€友谊得失€当然,书中也贯穿了那个时代深沉的背景音,那些在炮火中辗转大半个中国去后方求学的青年学子,抗战胜利后挤在甲板上风餐露宿€顺江€下归家的人们€?/p>
杨苡先生阅遍世事,不失天真,天真与经验在她身上达到了€种平°€她是始终€€有少女之心的人,哪€历经百年,充盈在她心中的记忆也是与自己€爱€所遇相关€与齐邦媛的《巨流河》相比,《一百年,许多人,许多事》中的家国离乱€金戈铁马的铮铮之音很淡,也没有过多的缱绻与€情,而更像巴赫的平均律,平淡、天真€节制,但又带着旧世界的庄重与优雅的气质。杨先生是基督徒,她在口述这本书的时候经常有€克制,很多话都不想写在书里,反复删改。在记录者余斌看来,杨先生因为家庭出身€个性以及教养,偏于保守和谨慎,因为家族显赫,往来皆鸿儒,生怕有炫€€和自高之嫌€她的€情和教养锻造出了真而又淡的气质,这是世家的气度,也是百岁€人阅遍世事的底气€披沙沥金,返璞归真,无€华章丽句,那些洗却一切矫揉€作的真实心语,才配得上这百年岁月€?/p>
杨苡?938年在昆明?/p>
追忆是永恒的动力
口述史是€种很特别的题材,要仰仗当事人的记忆力。这方面,杨先生表现惊人。口述史,也€要廓清当事人口述与历史真实有出入的地方€从对故事人物€背景乃至整个故事的剪辑爬梳中,可以看出撰写者余斌的用心。某种程度上,这本书是他们的合著之书?/p>
杨先生对她经历过的许多大事件无感,但心心念念自己€爱所遇所感的人,尤其是她€生情感充盈,记忆惊人,留下了许多个人经验的细节,而这些细节也是余斌认为此书最有价值的地方。他认为与宏大叙事相比,个体的琐碎叙事因其所见€€小”,很难沾€历史€的边€被“虚”化了,“历史的无情”,就是它对个体琐细叙事的忽略不°€因此杨先生的口述虽不€避实€,但的确常常€就虚€€这种个体的感€记忆和经验,正是能够引发普通读者共鸣的地方,因为普通人都能感受到一位百岁€人的€碎碎念”€看过了€百年的世事离合,杨苡说:“活€,就是胜利€€这句话里,有她天真爽朗的本来€情,也有一个世纪€人阅遍世事的淡然与超脱?/p>
读完此书,想起杨苡的终身挚友穆旦的一段广为流传的诗:“我冷眼向过去稍稍回?只见它曲折灌溉的悲喜/都消失在€片亘古的荒漠/这才知道我的全部努力/不过完成了普通的生活。€一个人的雄心€落寞与抱憾击中了我们€人生的意义在哪里?怎样的一生才是自己希望的?€有€个节点,人需要对自己的一生有€总结。追忆是永恒的动力,它蕴含着个体巨大的情感和千差万别的经历€杨苡没有像哥哥杨宪益那样成为著作等身的大翻译家,没有像巴金那样成为文坛领袖、世纪良心,没有像穆旦那样成为时代的殉道者,她安静€隐忍€谦逊€她的后半生就在我无比熟悉的南京大学鼓楼″静静度过。历史及个人的命运蛛网密布,只有有心追踪复原,才发现那么多的人和事都是连接的,都是生命之网密密麻麻的节点。每€颗饱含充盈情感的心灵,每€个有故事的灵魂,都让人类更为贴近而亲密€我们藉由杨苡的€生,对上个世纪那些远去的历史细节、文人心灵有了别样的亲切感;我也因与杨先生共同生活€行走在这一小片土地上感受到别样的心灵冲击€这样的历史老人让你觉得,你与历史之间有了介质€?/p>
萧珊去世之后,穆旦写信给他们共同的好友杨¤:€好友一个个死后,终于使自己变成€个谜。€€杨′此书追忆她挚爱的亲友,追忆自己的€生,留下百年历史中一群文化精英的生命侧影,真正是以谦逊的姿€讲出了不平凡的精彩。这是因杨苡而被照亮的历史€?/p>
撰文/朱丽丽(南京大学新闻传播学院教授?/p>
″/薛京?/p>